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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狼传说落水(秃尾神龙传 )

提问时间:2023-03-02 13: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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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1、这个孩子不一般

2、神秘卦师

3、孩子哪里去了

4、“表舅”的谎言

5、名噪昌阳城

6、母亲的叮嘱

7、逃恋后果很严重

8、母亲的守护神

9、寻父奇遇

10、别母咫尺不相见

11、异地千里遇同乡

12、关外父子邂逅

13、不守规矩的混江龙

14、名贯江河

15、朝堂惊驾

16、荣归故里


  

          

题解

骡马车舟代步的时代,在我国东北地界船老大开船之前都要习惯地问一句:“山东老客上船了没有?”船上的人也都会附和回答:“上船啦。”这样,船老大才会开动船只。据说,这才能保证渡船的畅行无虞。这是人们借助山东秃尾巴李龙的巨大声威为渡船保驾护航。

秃尾巴李龙是山东人的保护神,是民间传说里一个神通广大的神龙,也是一个孝敬、正直、重义、有情的义龙。在民间,他还有“秃尾巴老李”、“李龙王”、“李老爷”、“李龙爷”、“黑龙”等名称。山东文登是他的故乡,康熙本《文登县志》就已经有了龙母的情节记载,后来经过不断加工、完善,就有了秃尾巴李龙的故事。

不过,根据西迁的昌阳城(今莱阳)也带去了秃尾巴李龙传说的史实来看,故事传说的时间恐怕要远远早于县志的相关记载。

光绪本《文登县志》载,“康熙五十三年(公元1714年),龙现于宋村之北山(昌山),一时合邑闹阗,立庙山巅,改名曰‘回龙山’。”

从此,秃尾巴李龙的故事家喻户晓,回龙山也声名大振。由此衍生出的回龙山庙会也产生出巨大的聚力,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以致成为胶东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泛的民间盛事,甚至蜚声海外。届时,四里八乡的民众以及来自威海、烟台、青岛、天津、东北等各地的人们,包括来自日本、韩国等国家的国际友人,齐聚回龙山表达对他们心中这尊神龙的虔诚与敬仰。

英国浸礼教(耶稣教的一个支派)传教士李提摩太在华回忆录《亲历晚清四十五年》一书的第二章“回龙山庙会”里记述他在威海期间去文登回龙山赶庙会的经历,有这样一段记叙:“在庙会开始前的一两天,我提出去参观一下山上的寺庙。(宋村)房东的一个儿子陪我前往。那是一座香火非常旺盛的寺庙,由一些和尚主持。”

中国北方多地,特别是山东很多地方都有关于秃尾巴李龙的传说,也有与之相关的“回龙山”之山名。尽管故事传说的细节稍有区别,或是称呼上有些差异,或是龙母怀孕的原因有各种说法,或是断尾有不同用具或手段,但是,故事的基本要素及主要情节——秃尾巴李龙皮肤黝黑;出生时身体健全,后来,由于亲属恐惧而断其尾;来自山东,去东北杀蛟龙为民除害;黑龙江因他而得名等等,大致都是一样的。然而,有关记载当数《文登县志》为最早。

据专家考证,无论是从传说的缘起、传说的系统性还是传说的地域特点等方面来考察,山东文登是这个传说的发轫之处,是本源地,所以,文登在多地同题传说的申报中胜出。2006年,文登“秃尾巴老李传说”入选山东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此传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方有文登、即墨、莒县、诸城四地,皆在山东)。

钟灵的回龙山(原名“昌山”、“昌阳山”)、奔腾不息的昌阳河(原名“昌水”)、古老的昌阳城和淳朴善良的民风孕育了秃尾巴李龙的传说。

说到秃尾巴李龙的隆兴地,毋容置疑只能是回龙山。有四个基本依据:一、昌山(也称“昌阳山”,即今回龙山)自古就是龙蟠之地,“自汉已著灵异”(元代《一统志》语),虽说“自明以来,昌山之名亡,昌山神龙亦失所在,遂移祀神龙于县南四十里柘阳山。”(光绪本《文登县志》),可是,“移祀”一说,恰恰证明李龙的本源就在昌山,“回龙山”之称恰巧表明李龙根在此山,李龙在此隆兴无可置疑。

昌阳河和东南大海(黄海)是李龙的托身之处。大凡为龙,腾飞驾云,行而御水。《说文解字》释“龙”说:“春分登天,秋分潜渊。”昌阳河和东南大海恰好为李龙提供了适合生存的地理环境。

三、昌阳城的百姓造就了李龙。龙是人心的寄托,传说是意愿的表达。昌阳城从西汉作为县治所在地至明清之际李龙传说形成有一千八百多年接近两千年的时间,虽说期间曾经废立,可是,按理说即便不是县治所在地,也应该是人脉不绝。龙,始终是昌阳人心中的神圣,是他们最信赖的守护神,李龙是给他们消灾避祸带来幸福的神灵。恐怕正是代代相传的昌阳人与众百姓共同造就了神通广大又接地气的秃尾巴李龙。

四、回龙山“香火之盛,甲于东方”(光绪本《文登县志》),回龙山庙会规模大,人气旺,影响深远,乃人心所归大趋势之实证。百姓认可,民间约定俗成,已成不争的事实。虽说庙会的正山日(庙会正式开始的第一天)农历三月初二是龙母的生日,可是,提起“回龙山”,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秃尾巴李龙。

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的长期动荡和战乱,胶东一带人口锐减,煎盐业也受到极大冲击,煎盐从业人员的灶户、灶丁也极度萎缩,作为县治将近五百年的汉昌阳城(遗址在今山东省威海市文登宋村镇驻地城东村西侧),也繁华散尽,好运走到了尽头。西晋武帝泰始元年(265年)废昌阳县。

西晋惠帝元康八年(298年),复置昌阳县。不过,县名依旧,县治西迁——迁址距原址二百五十多里,在今山东莱阳城东南二十三里的照旺庄镇发坊村一带(唐永徽年间为避水患迁于今莱阳。一说昌阳复置在今海阳庶村南),复设的昌阳县属长广郡。昌阳县的文化底色——“秃尾巴李龙”的传说也随县而至,相关的山名、水名——“昌山”、“昌水”等也都人为匹配齐全,从主体到环境全面复制了汉昌阳城,除了地点不同,西迁的西晋昌阳城俨然成了汉昌阳城。

到五代后唐时庄宗李存勖为避其爷爷“国昌”名讳,改昌阳为莱阳。后人说起昌阳,不明原委的人就想当然地误认为西晋复置的昌阳县就是汉代的昌阳县(属东莱郡,即今莱阳),将两个昌阳混为一谈了,却不知此昌阳乃“套牌”,非彼昌阳;此传说为“翻版”,也非彼传说,秃尾巴李龙已经是“分身”异地,客居他乡了。

诗曰:

溥惠佑民,

海晏年稔。

秃尾老李,

人誉龙神。

1、这个孩子不一般

到今天,孩子已经出生三天了,可是,已经当了三天爹的李田斗硬是连摸都没摸过孩子。不是他不想摸,是妈和妻子极力阻止。这不,妻子郭三佳刚刚把孩子放到炕上,他抱起来想亲亲,妻子夺过孩子,又发话了:“别动。看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呢,你毛手毛脚的别伤着孩子。”

不止是不让碰孩子,就连自己也被扫地出门了——被赶到磨房睡觉去了。妻子生完孩子那天,妈对他说:“正屋炕小,睡三个人太窄巴,别压着孩子,你去磨房的炕上睡吧。”

无奈的他找不到赖着不走的理由,就这样硬是被排挤出了正屋,整天一个人窝在磨房里,睡在小炕上,心里很是不爽。

有么法子呢?

他很是丧气,你们到底是怎么啦?妈呀,你不是不知道,为了这孩子俺苦苦盼了十几年,又眼盼盼等了三载。还有你,三佳,当初要不是俺,恐怕你现在还得睡大街呢。怎么到了这阵儿你们都把俺当成了外人,当成了贼一样防着了?

他埋怨完了妈,又抱怨妻子。苦苦思索,就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释理由。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老家是西县招远,那时候,家里有父亲、母亲、两个哥哥和一个兄弟,六口人。家里种着十多亩地,雇着伙计,生活过得还算是富足。

可是,就在他十六岁那年一个初冬的夜里,正在厢房睡觉的他,突然被一阵沉闷的打砸声惊醒。他趴在窗上借着星辰微弱的光朦朦胧胧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蒙面人。正屋门口一边站着一个人,门被打开了。原来,家里闯进一伙蒙面强盗。

听到正屋传来:“你们干什么?”的呵斥声,接着听到一声沉重的棒打声,传出一声:“妈呀!”的喊叫。

吓得他不敢吱声,浑身打哆嗦。正在这时,有人来敲他所在的厢房门。怎么办?他一下慌了神,惶恐之中,他一抬眼看到了厢房后墙上那个小窗子,那个还没来得及堵上的临街的小窗子。那是秋天的时候,他往这里送晒干的棒棒(玉米),把钥匙忘在了屋里,他扒开那窗子钻进去取钥匙。由于当时着没来得及堵上,就一直用木板挡着。

他踩着粮食囤子,从小窗子爬到了大街上......

那些强盗杀死了家人,抢走了他们家里的钱财,为了毁灭罪证,他们离开的时候又放火烧了房子。

天亮以后,寒冷的晨风里,身穿单衣的李田斗站在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有几个地方还冒着烟的他们曾经温暖的家的旁边哭泣。

突然,他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人坐在另一边也在对着被烧毁的家流泪。

“妈!”他跑过去,扑进妈的怀里,母子二人相拥大哭。原来,强盗进院的时候,田斗妈正好在茅房里,也躲过了一劫。

娘儿俩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处理完了家人的后事,打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地方。

他们谢绝了乡亲们的挽留,离开了他们生活几十年的村子,离开了祖辈辛苦经营了几代才建起、而今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家园。

可是,离开家才知道没家的不容易。茫茫天地间,人生地不熟,往哪里去呢?哪里才是安身之所呢?

娘儿俩一路要饭,一路茫无目的地走着,离家越来越远,儿子还仅仅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田斗妈也越走越焦急,越来越发愁。

一天,愁苦的田斗妈突然对田斗说:“儿呀,你爹在的时候,曾经对俺说起过东海边有个昌阳城,是个好地方,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于是,两人一路要饭,一路打听,走了二十多天,终于站在了昌阳城外。看着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热闹闹的昌阳城,他们没有进城,而是绕着城墙走了大半圈,来到了离城四里远坐落在昌阳山脚下一个叫山东的小村子。

村子不大,住着不足百户人家。

看看天已经黑下来了。娘儿俩坐在村边一个场屋门口的大石板上歇憩。天空开始飘着雪花,冷得很,衣衫单薄的李田斗偎依在妈的怀里暖和。

一个往昌阳山神龙庙里送水回家的的老伯伯到了他们,看着娘俩可怜,奇怪地问:“你们这是......”

“老哥,俺是要饭的。”田斗妈推醒怀里的田斗,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老人说。

老人打量了一下母子俩,说:“天黑了,又这么冷,你们宿街可不成。这样吧,俺家里没有旁人,去俺家里避避寒。”

“那,不打搅你吗,大哥?”田斗妈十分感谢老人家,还是客套了一句。

“没事,反正俺一个人。有人说个话还不冷清呢。”老人挺热情。于是,走投无路的娘俩跟着老人来到了家里。

一进门,老人拿过饭撑子(饭筐),把里面两个穇子粑粑推到母子面前:“没有好的,先用这个垫补垫补肚子。”

两天水米没沾牙的李田斗抓过一个穇子粑粑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吞进肚里,肚子还没有半饱呢。妈看他不饱,把那个也推给了他:“这个,也吃了吧。”

“妈,你吃吧,俺饱了。”李田斗故意打了个假饱嗝。

就这样,三个陌生人住到了一个屋檐下。田斗叫老人“亲爹”⑺,田斗妈做饭三个人吃。李田斗又在老人的提议下去昌阳山脚开了一亩荒地,生活算是有了着落。

老人照例每隔一天往昌阳山神龙庙里给和尚送五担水,赚得五文钱。

转过年,老人吃了隔流(变质)的蛤蜊得了拉肚子症,一病不起,半年以后去世了。

李田斗接过亲爹的扁担,接替亲爹继续往山上送水。母子俩日子过得虽说不算富裕,也还过得去。

可就是有一样让田斗妈心里十分着急,就是儿子都是过了三十的人了,还是没说上个媳妇。当妈的坐不住了,逢人就求人帮帮忙给儿子田斗对付一个。村里也有不少人帮过忙,可是,不知道是田斗的姻缘不到还是怎么的,就是没见媳妇坐到炕上。

按说,在村里李田斗的人缘也不错,他人长得虎背熊腰的挺结实,也有把子力气,邻居们有个挑挑抬抬做不了的活儿,只要李田斗碰上准保伸手相帮。

李田斗三十一岁那年,柘阳山庙会那天早上,妈心里盘算,庙会上人多,儿子去了,说不上能碰上个七大姑八大姨么的给对付个人。其实,就是把人给急得没有了招数,他们是外乡人哪来的七大姑八大姨?

就对儿子说:“你今儿去赶个庙会,买把炊把。”

李田斗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的了,心里知道妈的用意,吃完早饭,换了件新衣裳就去了柘阳山。

柘阳山离家有三十多里地,走累了的他抄近路从柘阳山后坡上山。走到山后一个叫山后郭家村边的时候,看到水湾边一个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姑娘正在伤心地哭泣。

他怕姑娘想不开生出意外,就走过去劝说。姑娘一见有人走过来,哭得更加悲伤。

“姑娘,千万别......”李田斗站在姑娘身边劝说她,“你这是......”

姑娘告诉他,她从十八岁就嫁到这村里。可是,自从嫁到这里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经常遭到丈夫的殴打。

姑娘说着,把胳膊捋出来给他看。他看到姑娘莲藕一般白皙修长的胳膊。

姑娘趁他不注意,轻轻往自己胳膊上吹口气,胳膊上立刻出现一片血色鳞伤。

姑娘说,她遭到丈夫的殴打刚刚逃出来的,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可难坏了李田斗,姑娘不回家,自己也不能老在这里看着她呀。万一,自己离开了,姑娘有个么不测怎么办呀。

他还急着去赶庙会呢,怎么办?他就像捡到个烫手的芋头。“呜呜呜——”姑娘见他犹豫不决,哭得更加厉害。

“你看这样好不好,”他对姑娘说,姑娘停住了哭泣,“你先跟俺去俺家,住几天俺再把你送回来。”

姑娘一听,跪到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头,致谢说:“大哥是俺的救命恩人。俺谢了。”

李田斗不能去赶庙会了,领着姑娘回了家。

见儿子领回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田斗妈那个高兴劲儿没法说。把姑娘看成比自己亲生的还亲,处处疼着,事事护着。

什么活也不让姑娘干。做饭的时候,姑娘刚坐在灶前,准备帮忙烧火,手还没有触到柴火,田斗妈说:“不用,冲灰百扬⑿的,别弄脏了衣裳,俺一个人就成。”

地里的活儿更是不让姑娘沾手。上山锄草,怕姑娘的手磨起了泡,去园里拔菜,怕露水打湿了姑娘的鞋子。

尽管不让姑娘干活,可是,出门就喜欢领着姑娘。下地让姑娘跟着,赶集拉着姑娘一起去,去河里洗衣裳也带着姑娘。往常到河里洗衣裳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下水头离人远远地找个地方悄悄洗;姑娘来了以后,领着姑娘去河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

人们都清楚,田斗妈就是为了显摆。

在村里人的眼里,人家姑娘长得就是俊美,你看人家那白皙的皮肤就像头罗面⑷,看人家那一头流水一般的黑发,总是那么油黑发亮,那么顺顺溜溜,没有一根是乱着的,再看人家那苗条的身材,那高挑的长腿,腚是腚,腰是腰。

姑娘哪儿都长得好,就是有一样,长了一双男人的大脚。别人家的女人走路颤颤巍巍,脚下就像踩着棉花,没有一点动静;李家姑娘走起路来一双大脚“扑扇扑扇”,脚底“沙沙”作响。可是,在李田斗眼里,这都不是事。脚大才站得稳实,才有力气,才泥水下得去呢,咱庄稼人要的就是体格好能干活,那些光能守着好看的花瓶,有么用?

别人家女人推磨发出的声音是“呜——呜——呜——”节奏匀称,李家姑娘推磨发出的声音是“呜——”一个调门,不分节奏。

有一次,有好奇的人偷偷爬到李家磨房的后窗上往里看,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石磨飞转,不见推磨的人!

这事,在这个不大的小村里很快就传遍了。

那一天,邻居林婶问田斗妈:“大嫂,怎么人家都传说你们家推磨不见人,是真的?”

田斗妈一听,冷了脸子,发火说:“他婶子,那些人说话是在骂人,你当俺听不出来!”

说归说,发火归发火。田斗妈仔细想想,常言说,无风不起浪,人家也不会平白无故说瞎话。还是眼见为实,自己亲眼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这天,外面下点儿小雨。本来面缸里还有棒棒面,还够吃几天,田斗妈故意对姑娘说:“闺女子啊,今儿个就别上山了,咱娘伙凑工夫推点儿棒棒面。”

姑娘说:“大娘,推棒棒轻快,俺自己就成,你把棒棒挖好就行了。”

田斗妈挖好棒棒,用簸箕簸好了,姑娘端到磨房里插上门自己推起来。哎,你还别说,别人不说听不出来,经人这么一说,听听姑娘推磨的声音还真是不一样。田斗妈趴在磨房门缝往里看。我的妈呀!这一看,差点儿没被吓死,只见石磨在飞快旋转,姑娘在门后坐着玩。

晚上,田斗妈就把自己白天看到的磨房的情形告诉儿子,说:“姑娘能不能是......”

他们这里紧靠着东南大海,时常有水族变成人形混迹于人的中间,从样貌上根本分辨不出来,只能从这些变化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鲜香气味来加以区别。李田斗不止听到人们的议论,他还真闻到姑娘身上有股鲜香味。他心里也犯着嘀咕呢,不过,看看姑娘长得好看,又是个贤惠人,不管怎么样,他对姑娘是铁了心的。

田斗一听,火了,抢白妈说:“别听他们瞎白,人家董永能娶上七仙女,是人家的造化,咱凭着么?”

田斗妈没再说什么,本来嘛,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随他自己的命吧。

其实,田斗妈和田斗都没看错,姑娘还真是从东海龙宫里来的。磨房里的情形是姑娘用的分身术,门后坐着的是姑娘的幻影,她的真身隐藏在屋梁上,用尾巴拨动石磨旋转。

姑娘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就喜欢跟着李田斗进进出出。李田斗去河边挑水,姑娘手里拿着水瓢跟着帮他舀水;田斗挑水浇园,姑娘给他堵坝疏渠;田斗扛着锄头上山,姑娘也跟着下地。

村里的人见李田斗整天有这么个俊美的姑娘出双入对的都很眼热。

这一天,几个小伙子商量好了,在半道上拦住了李田斗,对他说:“你们俩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的,早就那个了吧?”小伙子们说着做了个亲热的手势。

李田斗是个厚道人,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说:“哪能呢,人家来俺家就是客人,咱怎么能......”

“哟,哟,还装假正经。谁信呢。”

田斗急了,说:“你们不信?问问俺妈,她跟俺妈睡呢。”

姑娘一住就是几个月,却从来不提回家的事。有一次,田斗妈对姑娘说:“闺女啊,俺不是赶你走,你老是在这儿......你家里......”

姑娘一听田斗妈的话就又哭了,说:“俺没有家,你要是硬赶俺走,俺就去死!”

从此,谁也不敢在姑娘面前再提回家的事。

有一天,邻居房大妈来串门,悄悄对田斗妈说:“他婶子,姑娘不打算走,她家里也没人来找,留下来给田斗当媳妇不正好?”

这话正说到了田斗妈的心坎上,就一半玩一半实说:“要不,俺那猪头你就吃了。”

房大妈说:“行啊,这事就包给俺啦,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田斗妈慷慨应允说:“俺说话可是两句顶一双!”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房大妈就来到李家找到姑娘说起了大媒。姑娘自是一拍即合。

这年的年底,李田斗就同姑娘同床共枕了。

直到下柬(婚约书)的时候,李家才知道姑娘叫郭三佳。

可是,不知道是李田斗命运多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转眼,两人结婚十个年头过去了,始终没有生下个一男半女。田斗妈一想到儿子都四十多了,儿媳妇还是不打鸣不下蛋,就心急火燎。

这一天,田斗妈正在纳鞋底。郭三佳走过去趴在婆婆耳边小声说:“妈,俺有了。”

田斗妈一听,乐了,拉儿媳妇在自己身边坐下,问:“快说说,怎么打么俏就......”

“妈,你看你......”郭三佳羞得满脸通红。

村子的东边有一条小河,是昌阳河的上游,没有名字,河的旁边不远有一个水湾。水湾大约有一亩见方,湾里的水最深也不到六尺,清澈见底。可是,天大旱时,土地都干得裂开了口子,湾里的水也不见少;天下暴雨,水湾四周的浊水都流进湾里,雨停了,人们到湾边一看,里面的水仍是清澈见底,不见水增多。

那一天,郭三佳去水湾边洗衣裳。她刚在水湾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就见湾里的水红光一片。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害怕,动手就洗起衣裳来。还没洗几把,一眨眼,那红光“唰唰唰……”朝着郭三佳的面前聚拢而来。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湾里的水又恢复了原样。就在这时,突然,从水湾的正中心骤起一股水柱直冲云霄而去。郭三佳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觉得一阵冷风掠面而过,眨眼间,水柱落回,水面平静。

原来,这水湾的下面暗藏着一条水道直通东南大海的龙宫。自打李家媳妇在这里怀孕生了孩子以后,人们管那无名河叫“添子河”,管那水湾叫“龙池”,这是后话。

洗完衣裳回家以后,郭三佳就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了变化,而且,一吃东西就恶心,想吐。开始,她没有声张,过了一个月,原本很守时的“红事”不见了,她知道自己是怀上孩子了。

田斗妈一听儿媳妇的话,这下可来了劲头了。把手里的针线风快地缠到鞋底上,颠着棒棒瓤子小脚,跑去东房把早就给孙子准备好的毛衫、虎头鞋、斗篷、肚兜、小棉袄,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到炕上仔细看,看看是不是还差哪样。一会儿又跑去厢房抱出鸡蛋笸箩,数数攒了几把鸡蛋。

这下,郭三佳又成了家里重点保护的对象了,做饭端碗、洗衣叠被、喂鸡赶鸭、推磨压碾,婆婆全包了;上山下地、挑水浇园、抱柴拿草,李田斗一个人都干了。

郭三佳要上茅房,屁股还没离开凳子,田斗妈就喊儿子:“斗子,你媳妇要上茅厕,快扶着点儿。”

不过,尽管儿媳妇怀上了孩子,还是不给人省心,一心想抱孙子的田斗妈,硬是眼巴巴等了一年,儿媳妇鼓着的肚子就是不声不响,不痛不痒,不动声色,不哼不哈,总之一句话,就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夜里,她时常睡不着,只要儿子的房间有动静,她就坐起来等着儿子来告诉她媳妇肚子不舒服,可是,她一次又一次白等,一次又一次失望。

到邻居家串门,她跟人家拉的是儿媳妇怀孕不生崽的事,在街上乘凉,跟人家聊的还是儿媳妇怀孕不开怀这事。她甚至问遍了村里以及外村她能搭上话的比自己年长的所有婶子大娘、姨姐姑侄。可是,没人经历过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碰上个嘴甜的,人家说:“这事不能着急,你能伸手掏出来?晚饭是好的,迟生的孩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说得田斗妈心里美滋滋的,心花怒放。碰上个嘴涩的,说:“这事有点儿悬。可别是个怪胎。人家都说‘十月怀子,一朝生孩’,哪有到了日子不露面的。要不,准是个懒蛋。”说得她心惊肉跳,满脸泛灰。

真恨不得扒开儿媳妇的肚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子不见面,田斗妈嘴上的燎泡倒是起了一层又一层,大的能有蛋黄那么大。

时间长了,李家儿媳妇怀孕不生孩子这件事,成了这个不大小村子人们关注的焦点。就连男人们也卷进了这场有关生孩子议论的洪流之中,他们把在外头听到的有关李家媳妇不生孩子的逸闻轶事带回家,在饭桌边讲给女人听;女人们也把同人聊谈中得到的李家媳妇不生孩子的新消息记着,在枕头边复述给男人听,共同分享。男人们听了几乎都是同样一句话:“二十一天不出鸡——没有么好蛋。”

这件事,甚至改变了这个小村里人们的生活习惯。在早,人们早上出门在大街上碰到的第一个人打招呼是先问:“吃了么?”自从李家媳妇怀上孩子一直不生之后,人们出门在街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打招呼先问:“生了么?”

就这样,等啊,盼啊,过了一天又一天,过了一年又一年,眼看三个年头都要过去了。

终于,有了好兆头。

六月初八这一天,天还没亮,李家门外的树上十几只喜鹊绕着飞了好几圈。就像接到指令,它们突然聚集在一起,绕着李家屋顶飞,在屋顶上盘旋了好长时间,落在了屋顶上,叽叽喳喳叫起来。最后,它们再次飞回到树上,对着李家欢唱着,吵闹着着,越叫越欢。

寅时,九匹神驹拉着装载着太阳神羲仲的红色天车,从旸谷里徐徐升起。太阳还没有露面,整个东方就已经被映得五彩缤纷,七彩的朝霞光芒四射,大海被染成了红色。

太阳跳出旸谷,天下瞬间光明一片。千山竞绿,焕发出勃勃生机;万水碧透,波动着迷离的景象。

昌阳山披上了金光,彩霞里,草木增辉,鲜绿的嫩叶油光发亮。林间的鸟儿睁开了慵懒的眼睛,它们在暖融融的霞光里,煽动起翅膀,舒展着腰肢,用尖嘴梳理着华羽,啁啾欢唱着,在树杈间跳起独舞。

昌阳河亮了,水面上流金溢彩,波澜不惊。昔日奔腾不羁的河水,今天展现出一副温柔的情怀,河面波光粼粼,微澜翕动;水下,鱼儿时而东去,时而西往,往来嬉戏。

昌阳城醒了,寂静的岛城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着舒坦的哈欠。人们打开门窗,迎进新一天第一缕阳光,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街衢上有人走动,民居里传出孩子的笑声,店铺里有人进出。

昌阳城边、昌阳山下的山东村也醒了,整个村落沐浴在煦暖的朝阳里,雄鸡站在篱笆上引颈高唱。李家的庭院里一片金碧辉煌,和煦灿烂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屋里,映红了整个小屋子。

郭三佳觉得肚子有点儿疼,田斗妈知道是个好彩头,到底等来了这一天。她赶紧打发儿子去昌阳城请接生婆。

李田斗头脚刚离开,田斗妈就把包孩子的小被子找出来,又动手烧水,备足抹布,做好了一切接生的准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郭三佳已经临盆了,田斗妈忙着亲自给儿媳妇接生。

可是,孙子再次给她出了难题——最先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双小脚!她曾听人说起过,这叫“倒生”或“横生”。儿子去找接生婆还没有回来,听听院子里还没有脚步声。怎么办呢?这又不是干活儿,累了,可以歇歇;人手不够,可以等等,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她只好硬着头皮鼓励儿媳妇用力。孩子被胳膊卡住了,任凭郭三佳再用力气,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她慌了神,动手帮助已经筋疲力尽的儿媳妇往外轻轻拉扯孩子。还好,经过婆媳俩接近一个时辰的折腾,孩子终于面世了!

她断脐、拍打、按摩,一切都做得那么有条不紊。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她自己生了四个孩子,也积累了些许经验。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孙子,看看是个虎头大脑的大小子,心里那个乐呀。

可是,还没乐够,就被孙子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原来,田斗妈给孙子洗澡的时候,猛然间看到孙子的屁股上居然长着一根小小的尾巴!给他掏洗嘴里的脏东西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一个活动的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颗白亮亮的珠子!她正放在掌心仔细观看的时候,孙子不乐意了,咧着嘴大哭不止,她赶紧把珠子给孙子塞回嘴里,孙子立刻破涕为笑。

这还不算,孙子的皮肤黝黑,一点儿也不随他妈。再一想,老话不是说“一窑烧出百样砖”么,也许随他爹。田斗妈自我安慰地想。

洗完了,包好了,田斗妈小心翼翼地把孙子抱到炕上,双手递给儿媳妇。

她没有告诉儿媳妇孙子长尾巴和口含珠子的事,她怕月窠(生孩子头一个月)里的儿媳妇一旦着急上火别再生出么毛病来。

郭三佳接过孩子,兴奋极了,一盼再盼,千难万难,终于盼来了这个孩子。她抱着孩子亲啊,吻啊,用嘴咬啊,下巴拱啊,逗得孩子笑得“嘎嘎”的。

田斗妈在灶上忙着给儿媳妇烧米汤、煮鸡蛋,哪里有心思听孙子的笑声,她心里难受着呢,烧着火心里也在想着孙子屁股的事。米汤烧好了,她舀上一碗,送给儿媳妇。看见儿媳妇郭三佳正在盯着孙子的屁股看呢。

田斗妈拉过被子把孙子的屁股盖上,劝慰儿媳妇说:“没事儿,说不定还是个福孩儿呢。”

不想,儿媳妇笑着说:“妈,俺不在乎。”

这时候,院子里有脚步声。两人都知道是田斗领着接生婆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扯被子把孩子的屁股盖上。

田斗妈说:“咱娘俩知道就行了,别告诉旁人。”郭三佳点了点头。

接生婆进了门,看到孩子已经包在炕上,孩子、产妇一切平安,心里就踏实下来。尽管不是自己接生,出于周遭十里八乡有着高度接生声望的她,对孩子的安全还是十分注重的。她扒开被子看孩子的肚脐。根据自己多年接生的经验她知道新生儿如果肚脐处理不好,极易感染从而引发别的毛病。一看,断脐没问题,结扎也很到位。

看完肚脐,看后背,接生婆看到了孩子屁股上的尾巴,“这......”她从来没遇到这种事。

田斗妈对着她摇了摇手,又指指外屋的儿子,示意她不要做声。接生婆心领神会,用被子给孩子盖好。

“好了,没事就好。俺走了。”接生婆拿上带来的接生工具离开了。

田斗妈追到院子里,把一包染了色的红鸡蛋塞进接生婆的手里,附耳低声叮嘱她说:“他婶子,孩子屁股的事千万别对旁人说。”

接生婆接过鸡蛋,拍拍田斗妈的胸脯,笑着说:“老嫂子,你放心,这事还用得着你说?”

送走了接生婆,田斗妈凑近郭三佳耳边,轻声叮嘱说:“这事儿,就咱娘俩心里有数,咱当妈的知道怎么痛孩子。”

郭三佳懂得婆婆的用心。婆媳俩达成共识。

一个四口之家,两对母子,现在只有李田斗被蒙在鼓里,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么自己的孩子,自己盼了十几年、又急巴巴等了三载的孩子,竟然被禁止接近,严禁触摸。为么?为么?到底是为么?

这样,能瞒得住吗?就是暂时瞒得了,又能瞒多久?倘若有一天李田斗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李田斗会有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天么?那是肯定的,只是早晚而已。但是,需要机缘,需要有人出手相助。你别急,这个人来了,但,不是他的亲人。

正是:

这个孩子不一般,

般般都叫人不安。

该出头时不露头,

该露面时不见面。

好不容易出了生,

带个尾巴怎么办?

是福根,是孽源,

悲喜苦乐都得担。

心境平和般般好,

么事全都由着天。

2、神秘卦师

这一天,李家格外热闹,邻居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帮忙干活的,有带着礼品来祝贺的。

李家是在为孩子办满月宴,里里外外,人们都喜笑颜开,到处洋溢着暖融融的氛围。

孙子已经满月了,田斗妈很高兴,自己是家里的总管,么事都得自己点头。她一边招待着客人,一边支配着帮忙的人们干这,干那。

“打卦,打卦,有灾免灾,无灾招财。”从街上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那吆喝声好像专门是对着李家来的,一遍一遍地重复,就是不肯离去。

田斗妈有心事,向门外努努嘴,吩咐儿子:“出去看看。”

李田斗来到街上一看,一个人在他家门口的斜对过摆起了地摊,那人身后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挑着布子招牌,招牌上画着一副阴阳鱼太极图。

“你们这些卖狗皮膏药的就是骗吃骗喝,怎么,手头又没钱花了?”李田斗走上前对那人取笑说。

“你这位先生就不对了,说话要凭证据,为么平白无故冤枉好人?”那人满脸的不愉快。

“哎,怎么,嫌俺说得不好听啊?那就说点好听的。你不是会算么,你算算夜来晚上俺吃的么夜饭;夜来夜里俺么时候起来尿泡尿?”李田斗故意给那人出难题,想让他早早离开。

面对李田斗有明显挑逗意味的发难,那人却是不温不火,打量了他一眼,说,“嗤,先生,你这不是抬杠么,没意思。打卦算的都是关乎命运、财运的大事,不算鸡毛蒜皮。”

“哎,你这就不对了吧,”李田斗见那人对自己提出的问题避而不谈,认为他是被自己难住了,倒认真了起来,继续同他理论“吃饭”、“尿尿”的话题,“谁说吃饭、尿尿不是人生大事?一个人连吃喝拉撒都顾不了了,命运从哪儿说起呀?”

“好好好,俺不跟你争些没有米的糠,咱们说点儿实际的,俺说件事你听听,是不是骗人。”那人想把话头扯入正题。

李田斗一听,来了兴致,说:“说件事,么事?”

那人假装仔细地端详了李田斗一会儿,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说:“先生最近喜得贵子。”

李田斗被那人的话震惊住了,没有作声。那人见李田斗已经被自己镇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继续说:“俺不止知道先生喜得贵子,俺还知道贵公子屁股上还长了个东西。”

李田斗一听这话,就如五雷轰顶,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他紧紧盯住那人追问:“你说么?长东西,屁股能长么东西?”

“你自己回去看看。”那人微笑着对他挥挥手。

他这才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妈和媳妇一直防着俺,处处时时事事防着俺,怎么地也不让俺接近孩子呢,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他疯了一样地跑回家,从妻子手里夺过孩子,扒开被子看屁股,果不其然!

“你们......”他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仔细想想,这事能怨谁呢?他又跑回到街上,问那打卦先生:“先生,你说,俺该怎么办?”

那人反倒不着急,慢慢腾腾对李田斗说:“别急,别急嘛。已经这样了,急有么用?”

“先生可要给俺想想办法呀。”他几乎是在央求,就剩下跪倒了。

“三年不出又带尾,谁能堵住众人嘴?怪,怪,怪。”那人仍是慢条斯理念叨着。

李田斗听那人一口一个“怪”,认为他说孩子是个妖怪。更急得不行,拉住那人的手,再次央求说:“先生,行行好,出家人慈悲为怀,帮俺拿个主意。”

“怎么,不怕被骗着啦?”那人笑眯眯地盯着李田斗的脸,还记恨着他对自己的不敬之言。

“先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咱一个乡民一般见识。”李田斗点头如鸡啄米对自己的唐突之言表示歉意。

“说话,嘴上得留点儿德。别连个把门的没有,有影一竿子,没影一棍,随便胡咧咧。”那人趁机教训起李田斗来了,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的就是机会。

“是,是,是。”李田斗恭恭敬敬地听着,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人的编派。

“好吧,看在你人还算老实的份儿上......”那人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脑袋送过来。

李田斗顺从地弯腰附身把耳朵凑过去,那人悄声对他说:“你这样......”说着把紧握着的一只手凑到李田斗眼前掌心向下突然张开五指,做出个撒手的动作。

“扔了?”李田斗心领神会明白了那人的意思,惊悚地看着那人的脸,想读出点儿什么。那人的脸平静得就像井里的水。

入夜。夜里一宿,李田斗心里乱糟糟的,独自一人连衣裳没脱躺在磨房的小炕上,眼里就像抹了油滑溜溜地睡不着,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反反复复琢磨白天打卦先生的话。

怎么办?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就给俺带来了这样的麻烦,长大了以后不知道会叫俺怎么作难呢。他想到了村里的人对他们家孩子的议论和对他的那种怪异的眼神。不知怎么,村里人好像都知道孩子屁股的事。是接生婆,还是......

想得他脑袋瓜子发涨。

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星,估计快到半夜了。李田斗翻身坐起来。他决定去做一件事情,一件他自己不愿意,可是,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他摸着黑蹑手蹑脚偷偷溜进正屋,走进妻子和孩子的房间。他俯下身子,屏住呼吸,仔细辨别,发现娘俩儿都睡着,可是,麻烦的是妻子用一只胳膊搂着孩子,他轻轻搬开妻子的胳膊,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他就像个夜行贼一样,从家里悄悄溜出来。怀里的孩子还在睡着。一只狗突然从草垛里冲出来跟着他狂吠不停。他呵退了狗,转头向西,往村边的昌阳山走去。

昌阳山,北倚胶东屋脊、“海上诸山之祖”昆嵛山,西与逶迤爬山遥相呼应,东隔昌阳河同昆嵛山余脉摩天岭相望,南面怀抱着西汉重镇——昌阳城。

昌阳山的左右两边分别流淌着昌阳河与金雀河,两条河就像两条充满着动感的玉带衬托着这座圣山。左边,发源于昆嵛山余脉大架山、小架山的昌阳河,终年奔腾不息,波浪翻滚。河从近百里外的发源地一路奔腾咆哮,向南一直流入东南大海。河水流经这里,进入平原地带,水面平静了许多,河面很宽,超过一里还在外。这里是昌阳河的入海口,河里有着丰富的鱼虾蟹龟,有些迷失了路径或怀有好奇之心的海洋生物时常光顾这里,领略昌阳河两岸迷离的风光。

右边,静卧着恬静温柔的金雀河。金雀河发源于昌阳山西麓,也是一路向南,蜿蜒而去,流入大海。金雀河虽说平日里波澜不惊,可是,一旦到了夏天,境况就绝然不同,从昌阳山泄聚而来的山洪,同样奔腾咆哮,同样慑人心魄。那时候,从昌阳山上被河水携带来的斑驳美丽的砾石会遍布河床,等到河水消退,这些光彩熠熠的瑰丽宝石就如五彩斑斓的雀羽,故而被人们誉为“金钱河”。

昌阳山虽不能说是高耸入云端,却也不乏高峻的气势,山的东、西、北三面都比较陡峻,有几处上山关隘,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如果不是从这里的关隘上山,那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南坡山势较为平缓。

山顶是一处两端宽阔、中间稍窄的近似椭圆形的平台,大约有一亩见方。大约是建于西汉的神龙庙就坐落在山顶的西端。虽说看起来神龙庙已经有些破旧,可是,恢弘的建筑规模,高耸的庙宇气魄,仍然显示着它的威势与不凡,里面仍旧住着为数不多的几位和尚。

庙宇正殿威严耸立着神龙高大的塑身,神龙圆睁双目,鳞鬣奋张,张牙舞爪。下面是咆哮飞溅的海浪塑形衬托着神龙,神龙后面的背景墙面上画着浩渺无垠的大海海面,一轮鲜红的太阳正从汹涌的大海上升起。朝霞满天,鸥鸟奋飞。

昌阳山上树木丛生,树种繁杂,有常见的黑松、片松、刺槐、豆槐、椿树、橡树、榆树、柘树等,也有少见的楸木、白果树、造机板子树。这些树,高矮杂处,粗细相间,新老交织,同生一片天地。

山的南坡有一条一百多级的石砌台阶直通山顶,台阶掩映在密密匝匝的树枝阴翳之下。

昌阳山是一座神圣的山。元代的《一统志》记载:昌阳山在文登西南三十里,一名“巨神山”(或作“巨神岛”),有巨神龙,自汉已著灵异,建祠山上。北宋《太平寰宇记》引宋永初《山川记》说:《郡国志》记载,昌阳县有巨神龙,有祠,能兴云雨。

东汉末年,黄巾大起义的时候,黄巾军的巨大声威震慑了昌阳城,城里的达官贵人纷纷带着金银细软,携着家眷躲进昌阳山。城东屯兵营寨的昌阳副都尉公孙琰接到东莱郡太守派出的奏曹吏太史慈送来的军报称,黄巾贼(军)声势浩大,正在攻打青州,不得不防。急忙带着部将逃到这里,在山上的神龙庙里密谋反击黄巾军的对策。

虽说是七月了,可是,夜风还是有些凉。他害怕冻着孩子,把孩子身上的被子包得更紧些。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盯着他。他有些胆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做的这件事心里发虚,还是因为天黑加上山上看起来黑黢黢树林的环境气氛加重了他心底的紧张。

虽说路不算远,可是,走进山里他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他穿过一片簸椤丛,在一棵大白果树下站住了。怀里的黑小子动了一下,他轻轻拍了拍还在熟睡的孩子。突然,发生了叫他惊心动魄的一幕:黑小子伸出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裳领子。

这小子不愿意离开?他看看孩子,心软了,后悔了。干脆抱回去送人算了,孩子这么小,丢在这荒郊野外的,倘若碰上夜里出来溜达找食吃的饿狼、野狗、骚鼠狼么的,他的小命不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掉头就往回走。可是,走了没几步,又一想,这样的孩子谁肯要?谁又敢要?

他抱着孩子又回到大树下。他不再犹豫,用脚把地上的乱石杂草拨弄到一边,腾出个地方。他一只手抱孩子,用另一只手从地上抓过几把干树叶子铺放在地上,用手按按,还蛮暄和。

他把怀里的孩子连同小被子一块放在了地上,他嘴里念叨着:“儿子,别怪爹,是爹担不起你。”

他怕附近有什么夜宿的野兽伤着孩子,从地上抓了几把石子散土,用力向四周抛去,石子打得树叶“哗哗”响。树上夜宿的什么鸟雀“嘎嘎”惊叫着,惶恐地飞走了。

做完了这一切,他掉头就往山下跑。还没跑出两步,头顶上就“嚯”地亮起一道闪电,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接着“咔嚓”一个炸雷。

本来是星光闪烁、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紧紧地捂住头,冒着大雨,伴着似乎追着他炸响的雷声,一口气跑回家里。

本来,他想回到磨房歇憩。可是,看到正屋亮着灯,他就走进屋里看看怎么回事。

一进门,知道事情怕是糟了,看见妻子郭三佳坐在油灯前正伤心地哭泣。

“你这是......”他装作没事人一样。

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像发了疯一样地向他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裳,叫喊着:“你把俺的孩子弄哪儿去啦?快给俺找回来!”

“你听俺说......”他想安慰妻子。

“俺不要听。你要不把孩子找回来,俺就去死!”妻子说着就要去撞墙。

他慌忙拉住妻子,央求说:“你别,俺去找,去找。”说着硬是把郭三佳按到炕上坐着。

原来,正在睡梦中的郭三佳突然被一声“咔嚓”雷响惊醒了。醒来后的她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摸孩子。可是,一摸,怀里的孩子不见了。她开始以为是孩子自己翻身滚到别的地方去了,再摸摸别的地方,满炕摸了个遍,还是没摸着孩子!趁着闪电看了一下,不见孩子的踪迹!她慌了,急忙起身点灯,用灯照照炕前地上,那里也不见孩子的踪影。

正在这时,李田斗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她看到浑身湿透、脚上沾着山泥、树叶的丈夫神色不大对劲,联想到白天他夺孩子的疯狂,就猜出八九,她发了疯一般扑上去紧紧抓住丈夫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向他要孩子。

李田斗头一次看到妻子这样的失态行为,一下子懵了。

郭三佳见丈夫不为所动,一次一次要往雨里冲,要出去找孩子。李田斗安慰她说:“你刚刚做完月子,别冰坏了身子。你在家,俺去找还不行吗?”

雨还在下着。他冒着雨冲进漆黑的夜色里。

可是,来到那棵大树下一看,他傻眼了,孩子不见了,地上只剩下那片小被子。奇怪的是,放孩子的地方是干爽着的,好像没有下过雨。

摸摸那小被子,上面没有黏糊糊的血,孩子不像是被什么叼走了。他把四周的簸椤丛都仔细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

妻子见他没有把孩子抱回来,发了疯一般地撕扯着他,往他要孩子。可是,到哪里去找呢?再逼,他也没办法,只得任凭妻子又是打又是闹。郭三佳身心疲惫,一天里昏倒了好几次。

婆婆听说孙子没有了,一下子冲到大街上,到处找孙子,在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没有找到;又出了村去找,越走越远,就再也没回来。

好端端的一个四口之家,就这么败了。家里一天没动烟火。剩下的李田斗和妻子俩不吃不喝,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背对着背就这么躺着。

第二天夜里,就在李田斗头天把孩子送去昌阳山的那个时辰,“吱扭”,支窗子突然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一个黑黑的东西把头慢慢探了进来。

李田斗已经没有了一丝睡意,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静静地看那东西进了屋。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朦朦胧胧看得出那东西身体长长的,黑黑的,尾巴耷拉在屋梁上,头从屋梁上垂下来伸进妻子的怀里......

像是一条大蛇!

“滋滋”,“滋滋”,他听到了轻微的好像是吸吮的声音。吓得他头都大了,大气不敢出一口。

只一会儿的功夫,那黑东西又从窗口爬走了。

李田斗再也睡不着了。过了一阵功夫,他爬起来点上灯,推醒妻子,问:“你刚才觉没觉得有个么东西在咂你的奶子?”

郭三佳冷冷地说:“你做梦了吧,三更半夜的说梦话呢。”

“不是,真的。你转过身来,俺看看你的奶子。”李田斗说着就去扳郭三佳,让她翻身。

郭三佳还生着气呢,没有动,没好气地说:“滚一边去,别想那些歪七六八的。”狠狠地朝李田斗伸过来的手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俺不是想那个,俺就是想看看你的奶子。”李田斗再次去扳郭三佳的肩膀。

郭三佳双臂紧紧抱住胸脯,还是一动不动,冷冷地说:“嗤,你呀,别寻着引子上东庄啊。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儿花花肠子!”

李田斗趴在郭三佳身上,央求说:“来,俺就看一眼。”说着就去拉妻子。

这次,郭三佳没有拒绝,半推半就侧过身来,嗔怪说:“看,看,看,看吧,有么看的?”

李田斗点上灯,解开妻子的肚兜,露出一双雪白的乳房。他端着灯,凑近妻子,还是头一次直面妻子的胸乳,没想到这里的景色竟是这么迷人!

他看得有些发呆。

“哎哎,看够没有?你还当画看啦?”郭三佳用脚狠狠地蹬了他一脚,翻过身去。

“别,别,俺还没看清呢。”李田斗把妻子重新拉回来,仔细一看,那奶头果然是红红的,正是被刚刚吸吮过。

其实,郭三佳没有对李田斗说实话,那东西还真的吃了她的奶。那时,她觉得一个凉凉的东西含住了她的乳头,轻轻地吸吮着,好舒服啊。一个整天她的乳房一直涨得难受。

她施展着母性的温情。

可是,不大一会儿,她就觉出那东西吸吮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难以承受,整个人好像要被吸进去了,她忍耐不了,接着就昏了过去。

那黑黑的、长长的东西就是被丈夫丢弃的、她的孩子。那孩子在昌阳山上吸纳了昌阳山的精气,顿时长壮成年,力气也越来越大。

以后的几天,每天的那个时候那东西都会准时光顾他们家。来的次数多了,李田斗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敢在黑暗中偷偷观察。他发现那东西每次来吃奶,妻子郭三佳都会昏死过去。

这怎么得了!他要保护妻子,不让她有生命之忧。

这天,吃完了早饭,李田斗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在家里到处翻找东西。他先把油灯的灯碗里倒满豆油,又找出家里的那只最大的葫芦瓢。把磨刀石和镰刀拿出来,坐在院子里磨起镰刀来了。

郭三佳很奇怪,麦子早割完了,谷子还没成熟,更不到秋天割山草的时候,磨镰干么?

就问田斗:“今儿个不上山啦?”

李田斗头也没抬,说:“不了。”

郭三佳又问:“立秋以后才能割山草,还差近一个月呢,你磨镰刀干么?”

李田斗说:“早些准备好了,省得现上轿现包脚。”

郭三佳不以为然,摇摇头,哂笑说:“这人,脑子有毛病。”

李田斗不在意妻子说么,仍旧我行我素干自己的事。他磨一会儿,用指甲试试镰刀刃口,接着再磨,磨一会儿,又试。把镰刀磨得唧唧地,锋利无比。

吃完夜饭,李田斗早早就躺下了。

其实,他没有睡,他在等待时机。见妻子睡着了,他悄悄爬起来,把油灯点上,放在葫芦瓢底下扣着,把磨得锋利的镰刀放到自己的枕头边,缩身蹲在炕前地上,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将近半夜时分,支窗子再次响了,那黑东西又出现了。黑暗里,李田斗隐隐约约看见那东西粗壮黑色的躯体从窗口慢慢爬进屋里,越来越长,吐着黑舌的嘴巴一点儿一点儿靠近郭三佳的胸口......

李田斗十分紧张,刹那间,头变得有箩筐大,浑身骤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想到将要昏死过去的妻子,他要平死一搏。他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悄悄伸出手,把扣着灯的葫芦瓢猛地一掀,屋里被灯光照的通亮。

突然出现的光亮把那东西吓了一跳,扭头就往外蹿,夺路而逃。从窗子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它慌不择路,纵身一跃,腾空而起,把屋顶拱了个大窟窿......

说时迟,那时快。李田斗麻利地抓起镰刀,在头顶轮了一个圈,使劲一扔,飞镰出手......

只听“噗”的一声,镰刀砍到了什么东西......

灯灭了,屋里一片死寂。

李田斗只觉浑身一阵剧烈疼痛,好像飞向半空,接着就么事也不知道了。

郭三佳也觉得自己突然间腾空而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田斗、郭三佳夫妇性命如何?那黑色东西的命运怎样?

正是:

不受蛊惑别乱听,

好话劣语分得清。

人心叵测当慎辨,

胸中要有定盘星。

3、孩子哪里去了

窗上刚刚透出鱼肚白,从昏迷中醒来的郭三佳朦胧中看到屋顶上有个大窟窿,地上、炕上堆满了坍塌屋顶落下来的木梁、屋草和泥土,炕上空无一人,丈夫也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爬起来看到地上横着一把镰刀。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夜来夜里发生了什么。

她隐隐约约记得,睡梦里朦朦胧胧觉得自己的乳头被么东西含住了。虽说觉得凉凉的,可是很舒服。这两天她的乳房涨得很厉害,她在尽情享受着母性的温馨......

渐渐地,她感觉出自己的乳头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真个身体似乎都要被吸了进去,接着......

突然,灯光一闪,她被抛到空里,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想到这些,她这才感觉到可能出事了。她发了疯地跑到婆婆的房间,使劲儿地大声喊:“妈,孩子......孩子不见了!”

一见婆婆不在,这才想起婆婆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就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大哭起来:“俺的孩子,俺的孩子哪去了!”

哭了半天,没人理会——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记起孩子是被丈夫丢弃的,丢到哪去了呢?她遍村游走,到处寻找。可是,小小的村子找了个遍,没有见到孩子的影子,她伤心地坐在大街上哭泣。

一个整天她没有回到过家,没有吃东西,就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哭完了,还是在街上游逛。

村里人见她可怜,走过来劝说她,安慰她。开始,她不理会人家;后来,她生气人家烦她,就恨恨地瞪着劝说的人,甚至突然抓住人家的胳膊,大声质问:“你把俺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她疯了。

人们害怕她那种恶狠狠的眼神和令人恐惧的质问,不再有人敢去接近她。可是,没人理她,她更生气,见到人就去追。

看到有人扛着锄头上山,她追着问:“俺的孩子哪去了?就这么大。”她用两只手比划着,被问的人不敢搭理她,匆忙走开了。看到小孩子夹着包着书的包袱上私塾,她追上前,问:“你们知道吗,俺的孩子哪儿去了?”吓得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开了。看到女人抱着孩子在街上走,她跑上前,问:“俺的孩子哪儿去了?就这么大。”她指着人家怀里的孩子说。

她夜不归宿,大街就是她的家。饿了,捡起人家丢弃的坏菜叶子就往嘴里搡;渴了,趴在脏水沟里就喝;困了,倒在人家的柴草垛边就睡;夏天,用麦草盖身防蚊子;冬天,蜷缩在人家的门洞里取暖。

她衣衫褴褛,蓬头散发,浑身污垢。往日清秀和俊美的脸庞如今掩盖在了肮脏和邋遢下面。过去人人喜爱的大美人,变成了现今人见人烦的龌龊女。

有人可怜她,送给她点儿吃的,她抓到手,大把大把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吃一半,丢一半;有人丢件褂子给她,她把褂子里面朝外反套在了腿上。

她仍旧是四处游走,到处呼唤自己的孩子。周围四里八乡没有不知道昌阳山下山东村那个生了个长尾巴黑小子的李家女人。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棍子,用棍子到处拨拉柴草堆、垃圾堆,一边拨拉,一边念叨:“儿子,你在哪儿?快回来,妈想你。”

看到人家门外临街的鸡窝,她附身趴在鸡窝门往里看,又用棍子往里搅,嘴里念念不停:“儿子,快出来,快点儿呀!”

她的精神仍旧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个人傻坐着发呆;有时候就把丈夫磨镰刀同儿子丢失联系在一起,想起这事,她就很害怕,从此,她把家里的菜刀扔了,做饭用手撕菜。精神不好的时候,仍是四处游走。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郭三佳找遍了周围四里八乡,始终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

有一天,她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看到人家正在杀鸡给孩子办生日宴。见到血淋淋的公鸡在地上一蹦一蹦蹿跳。他联想到了自家地上的镰刀,嘴里大声喊叫着:“刀杀!刀杀!”抱着头疯跑开了。

从此以后,见到街上有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她不声不响走过去,伸出一只手,五指并拢在一起,做了个用力往下砍的手势,嘴里大声喊道:“杀!”

人们反感这个不吉利的女人,躲避这个不辨好歹的疯子。看到她走来,抱着孩子的女人们远远就躲开了。

她最常到的地方就是曾经给她带来好运的村东边那个大水湾。她几乎是每天必到,不是有意的举动,只是脚步的随机——有时候,疯着的她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往这边走。只要来到这里,她就觉得这个地方很美好,心里感觉很温暖,很亲切......

她在水湾边溜达,转圈儿,蹲在水湾边用手撩水玩儿,捧湾里的水喝,坐在湾边歇憩,她玩得流连忘返。

有人怕她掉进水湾里,把她领开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再次出现在水湾边上。

她也到过村西的昌阳山找儿子。那一次,她鬼使神差地爬山了昌阳山。来到这里,她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她害怕,恐惧,草木皆怪,那些草木好像是无底深渊,吞噬了她的孩子,掩盖了她的希望。

她不敢在山上待下去了,急忙跑回村里。

这一天,郭三佳在昌阳河边溜达寻找孩子,走着,走着。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本不想招惹那人,就移步躲开,绕着他走。可是,那人又一次站到她面前,又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再往另一边躲,那人再次站到她面前,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失口说:“你?”不禁愤怒斥责道,“滚开!”

那人不但不生气,反而拉住了她的胳膊,嬉皮笑脸对她说:“怎么样,这些日子到处跑路寻找孩子,过瘾吧?”

“不要脸!”郭三佳挣脱了那个厚颜无耻人的手。

“别,别那么绝情绝义。咱俩聊聊,谈谈条件,怎样?”那人还是缠着她。

她再次跑开了。

“喂,想想吧,想通了来‘卧龙滩’找俺,啊。”那人对她喊话。

她很痛苦,越跑越远,突然,那人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笑嘻嘻地对她说:“干么那么着急,你看这是谁?”那人的手里还领着一个孩子,他把孩子推到她面前。

她愤怒了,以为他是故意在戏弄自己,没有看孩子,冲破他的阻拦,跑开了。

“怎么,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那人故意把“自己”俩字咬得很重。

听到这话,她一个激灵,“俺的孩子?”她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回来,仔细端详那孩子。

她突然扑向那孩子,捧住孩子的脸仔细看,她认得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她紧紧抱住儿子,说:“儿啊,你去了哪里?找得妈好苦啊,呜呜......”她满腹冤屈,忍不住抱着孩子痛哭起来。

不想,那孩子挣脱开她的手,质问她:“谁是你的孩子?你生下了俺,为么把俺扔掉了!......”

孩子失声哭诉道:“俺那么小就没有了家,俺夜里住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与野兽为伴,一有风吹草动,俺就吓得躲没处躲,藏没处藏。俺一个人在山上,没有吃的,只好找野果子充饥,去河里抓来生鱼活虾填肚子。有时候连这些东西也找不到,就只有饿肚子。直饿得俺晕头转向,头脑发昏。你......你哪里有俺这个儿子,你们好狠心啊......”

三佳拉住儿子的手,给儿子赔不是:“俺的娇儿啊,都是妈不好,没能保护得了你。可你知道吗,儿子,妈怀着你三年整,朝也盼来夜里等,就是盼着你早出生;出生之时,你倒着生,为了生下你,你妈我历尽人间千般痛。你知道吗,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妈有多担心你呀。妈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不知道你有没有么东西吃,有没有地方住,妈知道你才刚刚满月呀。”三佳真觉得愧对儿子,虔诚地请求儿子原谅自己,说,“儿子呀,是妈对不起你。”拉着儿子的手恳求说,“走,跟妈回家。”

没想到,黑小子甩开她的手,说:“俺没有家,没有你这样的妈!”说完,又跟着那人走了。

“儿子!儿子!”思儿心切的三佳大喊着追赶儿子,黑小子连头也没回。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朝思夜想的儿子居然不认她这个妈。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肝胆俱裂,肝肠寸断!

儿子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紧跟着儿子追。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滑,她失足跌进奔腾汹涌的昌阳河里。

她在水面上挣扎,时起时伏,呛了好几口水。渐渐漂离了河岸,向河中心漂去。

“救人呐,有人落水啦!”岸上有人发现了她,大声喊。

几只正在河里打鱼的渔船一齐向这边划来。郭三佳被救上了渔船。

人们都认识这个女人,都知道她是山东村的,是那个生了个怪孩子的疯婆子。大家七手八脚把她送回家。

那个故意找郭三佳麻烦的人是谁?黑小子真的是她的儿子?怎么会同那个人在一起?

那个人是曾经爱恋过她却遭到她拒绝的人,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他一直在纠缠她,折磨她,不断给她制造烦恼。

那么,这个人是何等来历?因何同龙女郭三佳扯上瓜葛?

郭三佳的精神仍旧是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就回到家里。在邻居们的照看下,过着极其简陋的生活。

这一天,家里突然闯进十几个人,不容分说就把她五花大绑起来要带走。邻居们听到消息,都跑来看看发生了么事。

可是,站在她家门口一看,一个一个又悄悄退走了。

正是:

坎坷磨难寓奇妙,

励志深情壮心苗。

顺风顺水天不赐,

风雨之后彩虹飘。

4、“表舅”的谎言

再说那一天,黑小子因为偷吃妈的奶被爹扔出的飞镰削掉了尾巴,他有家不敢回,一想到家,眼前就浮现出那把旋转飞舞发出令人胆寒的“呜呜”声音和嗖嗖冷风的镰刀,他再也不敢夜里回去吃妈的奶了。

可是,母子连心。他想念母亲,自己出生刚刚一个月,他需要妈的温暖,需要妈的体贴,需要妈的抚慰,需要妈的呵护,需要在妈面前撒娇......

不幸的是,自己还没有记住妈的面孔就被迫逃离了家门。

白天,他不敢露面;夜里,他偷偷回到村里,徘徊在他熟悉的家门口,几次举起手想推门而入,最后,他还是放下手,默默离开了。他也曾趴在墙头上窥探屋里灯光下母亲的身影,多么想趴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可是,他分明看到了父亲向他扔过来的那把闪着寒光的镰刀......

现在的他,只是孤身一人,只有影子跟着自己,谁也指望不上了;更可怕的是,自己还受着重伤,尾巴被砍掉了,屁股还一直流着血啊。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不觉眼泪涌出了眼眶。

他浑身战栗,悄悄退走了,离开了家门口,他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了自己的那个家......

他踽踽独行,一个人在昌山上徘徊。

后来,他离开昌山,四处流浪,用野菜填饱肚子,喝山间的溪水解渴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受伤的屁股痛得钻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越走越远,他走了进昆嵛山,要在这里养伤。可是,肚子却仍旧是填不饱。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他强忍着饥饿、疲惫。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四处瞅瞅,想找点儿能吃的东西填饱肚子,可是,除了泥土、石块、山草,么也没有,甚至连一棵野菜也看不到。

他灰心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准备歇歇喘口气,屁股刚刚挨到地上,就像被千百颗钢针扎到一样,痛得他一下跳起来。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被他碰翻了的石头底下惊慌失措逃走一只八脚虫子。饥饿难耐的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逮住那虫子就往嘴里塞......

谁知那家伙并不屈从,拼命挣扎。他只觉得嘴巴“锥”地一下剧烈疼痛,被那八脚虫子狠狠地蛰到了。痛得他顺手把那虫子扔到地上。虫子跑掉了,他的嘴火烧火燎地痛。

他认不得,那是只蝎子。

他用一只手捂住痛得有些发麻的嘴巴,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十分沮丧......

突然,“啪”的一声,一枚鸟蛋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他的眼前。尽管落到地上的鸟蛋已经碎了,也给他带来不小的惊喜。他举目看去,一只路过的喜鹊“啾啾”地叫着飞远了。他抓起地上流出的鸟蛋黄送进嘴里......

奇迹发生了,疼痛难耐的嘴巴居然好了!他十分感激喜鹊,可是,喜鹊已经飞走了,他对着喜鹊飞去的方向作揖致谢。

一颗碎鸟蛋落进肚里反而勾起肚子更大的饥饿,还在“咕噜咕噜”一个劲儿地叫唤。他真想坐下来歇会儿,可是,他的屁股不敢再落地了,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来,如果趴下来恐怕再也动不了了。他还是坚持着往前走,希望运气好说不上还能再碰上点儿真的可以吃的东西。他拖着沉得像灌了铅的腿,迈着缓慢的步子,勉强地走着,累得大口喘气,浑身冒虚汗。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实在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身子一歪......

突然,倒地的那一刻,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暄暄软软的东西,他睁开眼一看,不禁惊喜万分,居然是个白面饽饽!

他太饿了,不曾吃过这美味的东西,只是见过别人吃过。他使劲把冒上舌根的口水咽下去,伸手去拿那饽饽。不想,那饽饽竟然同他玩起了游戏,一蹦一蹦跳着走了。

他既奇怪又不舍,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起来,抢上几步追那饽饽。饽饽再次蹦走了,他紧追不放......

就在他再一次俯身抓那饽饽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了一双大脚,一双人的大脚!他顺腿往上看,自己面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饿啦?”那人笑着问他。

“不,不是......”他觉得好没面子,有些羞愧,觉得出自己说话的底气严重不足。

“别不说实话。俺知道你,是从昌阳山那儿来的吧?”那人很爽快,直截了当。

“呃......”他不想说实话,可又编不出一个恰切的理由。

“行了,别装了。俺知道你肚子饿,屁股疼。”那人好像一下把他看透了。

“你是谁?”黑小子警觉起来。

“哈,哈,哈,”不想,看到他有些拘谨,那人竟然狂笑起来。笑完了,又对他说,“别怕,俺啊,不是外人,你的表舅。”

“表舅?”他头一次听说这个称呼,也头一次看到这个人。仍旧对眼前的这个向自己套近乎的人保持戒心。

“走吧,去我屋里,俺给你弄点儿吃的。”那人对他笑嘻嘻的,不像是有恶意。

他矜持着,站着没动。

“不远,就在那儿。”那人指给他看。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他还真看到不远处有个破旧的海草房子。他真的饿了,管不了那么多。于是,他跟着那人去了那房子。

嚯!别看从外观上看那房子有些破旧,进到里面,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致。

水晶石墙壁,珍珠的帘子,五彩贝壳铺成的地面,夜明珠做成的灯具,海晶石做的桌子,珊瑚装饰的茶具。还有宝玉镶嵌的凳子,海棉坐垫......

就像走进华丽的宫殿,看得黑小子眼花缭乱,不敢迈步脚踏,也不敢贸然走动。

“别愣着,坐吧。”表舅倒是蛮热情。他不敢坐,屁股上还有伤,也不能坐。

表舅叫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吩咐她用“龙涎液”给他涂抹屁股上的伤口。姑娘让他趴下,解开裤子,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真是心狠手辣,天下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站在旁边一直看着的表舅看到黑小子的伤口替黑小子打抱不平,深深谴责伤害孩子的狠心父母。他从姑娘手中接过“龙涎液”,亲自替黑小子涂抹。

黑小子虽说流浪在外,饥饿、屁股疼痛,可是,听到表舅谴责妈的话倒觉得表舅是多管闲事。

“龙涎液”还真是管用,涂抹完了,伤口立刻不痛了。

表舅又吩咐姑娘端来一盘白面饽饽,一盘喷香的熏石肠鱼和一碗海参汤给他吃。

这是他离开家这些日子头一次吃到的一顿真正的饭。他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姑娘很文静,就默默地站在旁边守着,看着他大口满腮地吞咽着饭食。看起来,姑娘比他要年长一些,有着一个肉嘟嘟、白里透着红的娃娃脸,一副适度丰满、很是倩美、靓丽的身材。

“吃饱了?”姑娘看他结束了贪婪的吃相,笑着问他。

“饱了。呃”他打了个饱嗝。

表舅问他:“孩子,你是惹了么祸了吧?被伤成这样。”

黑小子哭了,头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疼爱自己,他委屈极了。他擦擦眼泪,对表舅说:“哪里呀,俺这么点儿,能惹么祸呀。”

“就是,俺也这么觉得。孩子没惹祸,没犯错儿,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表舅的同情温暖了黑小子的心,他越发觉得委屈,差点儿哭出声来。

表舅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部,安慰他:“孩子,苦命的孩子,就留下住在这里吧。”

就这样他在表舅这里住下了。在这里,他感受到家的温暖,觉得很温馨,过得很开心。

表舅对他也是十分体贴,格外关心。还常常带着他游山玩水,去昌阳山,去昌阳河,带着他去昌阳城赶集,外出办事有时候也带上他同行。

在黑小子的心里表舅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最贴心的亲人,对表舅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有一天,表舅不在家,姑娘来看他。

“坐吧。”他对一向谨小慎微的姑娘说。

姑娘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些日子,表舅对他好像格外亲近,每次要出门,总喜欢让他准备要带的东西,像要换穿的衣裳、要带的雨伞等等都吩咐他来准备。他感觉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有点儿“次主人”的味道。开始对姑娘出现俯视的情绪。

不知道姑娘对他的自我感觉是不是察觉得到,至少表面看不出来,姑娘对他还是那么热情,就像他的大姐姐。

“怎么样,这些日子过得快乐吗?”姑娘问。

“还好吧。”

“他真的是你表舅?”姑娘突然这样问他。

他感到姑娘的问话有些多余,如果不是亲戚,人家能这么真心实意地对待俺?不过,这事他还真没有想过,听姑娘问起来,就不假思索回答:“可能吧。”

姑娘捂住嘴笑了,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神色,回头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被骗了。”

这话让黑小子觉得有些耸人听闻,怎么会呢!他说:“大姐,你搞错了吧。伺候俺吃,又给俺诊治伤口,怎么能是骗俺?”

他的话一点儿也没有干扰到姑娘的情绪,姑娘下面说出的话更出乎他的意外,姑娘说:“他是你们家的仇人。伺候你吃,给你诊治伤口,是为了收买你的心,叫你当他的帮凶。”姑娘把“帮凶”俩字咬得格外重。

黑小子被姑娘的话震惊了,他觉得姑娘的话简直是不可思议,笑着问:“帮凶?俺能帮他凶么?”

“哼,凶么?报复你妈呗。”姑娘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使黑小子心里翻腾。

“俺不信。”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表舅这么好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你这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姑娘情绪有些激动,黑小子看得出来自己对她的怀疑使得她有些不愉快。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接触,姑娘没敢逗留过多的时间,坐了不大一会儿就离开了。

一连几天再也没见着姑娘的面。他问表舅姑娘去哪儿啦,表舅取笑他说:“怎么,跟她有情分啦,几天不见就想了?”

“不是,不是。”黑小子有些难为情。

过了几天,姑娘回来了。

他问姑娘:“大姐,这几天你跑哪儿去啦?”

姑娘打了个艮儿,告诉他说:“被你表舅派去昌阳城刘大人那儿推磨了。”

刘大人是谁,他不知道,怕引起姑娘更加不高兴,也就没细问下去。

这一天,表舅外出刚走。姑娘来找到他,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干么?”他拉住姑娘问。

姑娘神秘地说:“你来,俺给你看样东西。”他跟着姑娘穿过一片花草坪,来到一座隐蔽的小屋子前。

姑娘告诉他说:“这是你表舅住的屋子,不让任何人随便进来。走,咱们进去看看。”姑娘轻轻打开屋门,拉他进了屋。

他们来到一堵墙前,姑娘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只不知用什么做成的方形牌牌伸出右手,五指并拢,缓慢地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牌牌上面现出了人的影子。姑娘告诉他说:“这牌子是你表舅的名牌,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里面留着印迹。”

他看到了名牌上表舅装扮成一个打卦先生,对一个人悄悄耳语,又做了个撒开握着的手示意扔掉的手势。

“扔了?”听话那人满脸惊恐。

“那人就是你爹。”姑娘指着那个听人说话的人告诉他。他被姑娘的话深深地震动了。

他看到了他爹李田斗抱着一个孩子上山扔到树下......扔出寒光逼人的镰刀......

接下来出现的景象让两个人都惊呆了:一片浩渺无边的大海,大海的中间一个孤岛。孤岛的水边有一个人,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踽踽独行、瘦骨嶙峋的女人。

一阵海风吹来,吹开了女人披散着的凌乱的头发露出了面容......

“俺妈!俺......”黑小子突然指着名牌大叫起来。

姑娘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用手指指外边,示意他不要做声,两人侧耳谛听。外面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是表舅回来了!

姑娘急了,慌忙拉住黑小子的手往外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敢走屋门。

怎么办?

急忙之中,姑娘看到窗户上有个小洞,她向黑小子吹口气,两人变成一缕清风,从小洞飘走了。

出了屋,黑小子急问姑娘:“那个岛叫么名。俺妈怎么会在那里?”姑娘说:“求求你,让俺喘口气行不行?你这人就是性急,不是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吗,以后,俺会告诉你的。”

此时的郭三佳的确在那岛上,她在那儿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她所在的那个海岛是在大海中间的一座孤岛,叫“桑柘岛”。

桑柘岛,距离海岸有近百里地,岛的面积不大,有二百亩大小地面。因为岛上遍地生长着的都是桑树和柘树,就有了这个名字。在昌阳城及周边村人的印象里,桑柘岛就是倒霉的同意语,谁同它联系在一起,就注定不吉利。因为这个孤岛是昌阳城所辖的专门流放犯人的地方。充军发配到那里的犯人大多是犯了“煎盐法”的灶丁。

岛上除了发配的犯人,还住着二十几个狱卒。岛上没有高大的防逃墙,甚至连堵矮墙也没有,更没有其他限制犯人的设施;只有几十间用树桩和树枝搭建的用海草蒙着顶的简易草屋子,算是为犯人们提供的遮风蔽雨的地方;上面没有伙房,犯人和狱卒的饭食都是由专门的小船从昌阳城专程送来的。遇到海上风大小船不能出海,岛上的人只有饿肚子。饿得是在受不了,人们就去摘桑枣或者去海边砸这里出产的一种叫“桑蛎”的海蛎充饥。

原来,前些日子的一天,山东村的村董收到昌阳城衙署、昌阳盐课司联名发来的谍文,谍文这样写道:

山东村董:

悉知。

近年,我境连年干旱无雨,蝗灾大发,乡间又屡历瘟疫,家

禽几绝。此等异景频现,皆因你村李家妇人所产怪子所致。宜对

怪异之根本严加抑制或惩治。

村董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找到疯跑刚刚回到家里的郭三佳,把她五花大绑送到昌阳城衙署。当天,郭三佳就被那只专用船连夜送到了流放地——桑柘岛上。

昌阳城参事、盐课大使刘前是这一切的背后推手。他对郭三佳的仇恨起于黑小子表舅王道德的告密。

刘前是桑柘岛流放地的直接管理者,王道德则承担着岛上的防务。

在这里,郭三佳倍感孤独和恐惧,经常一个人站在岛边的桑柘林旁望着眼前波浪汹涌、一望无边的大海发呆。她想到刚出生自己还没熟悉面孔就再也没见着的孩子;想到自己曾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优裕的龙宫生活;想到由于逃恋又意外碰上善良李田斗的幸福,在李家虽说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打着补丁、洗了一水又一水的旧衣裳,可是,有婆婆和丈夫嘘寒问暖地疼着,就足以舒心......想着想着,眼角的泪滴不觉滚落下来。

在这里,她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心里又十分茫然。

她期盼着回到那个虽破却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家。

她,能有那一天么,她能等到那一天么......

闲下来,黑小子和姑娘常在一起聊天。有一次,黑小子问姑娘:“你叫么名?怎么会在这里?”

提起自己的身世,姑娘一向笑眯眯、阳光洋溢的脸顿时阴沉了起来,她对黑小子说:“你就叫俺‘河蚌姑娘’吧。这里原本是个村子,叫“风不吹”。俺就是这村的。爹妈死后,嫂子为了还哥哥欠下的赌债,把俺卖给了人家。多亏在昌阳集上碰到了你妈,是她救下了俺。”说到这里姑娘哭了,哭得泣不成声。黑小子极力安慰她。她接着说,“俺回来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搬走了。后来听说是你表舅看上了这个地方,然后,勾结昌阳城的刘大人逼迫人们搬走的。你表舅住到这里以后,改称‘卧龙滩’。那天,俺刚要离开,碰上了你表舅,他让俺留了下来给他做了婢女。”

听到河蚌姑娘的身世,黑小子心里酸酸的。

河蚌姑娘又对他说:“别看你表舅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人,他人脉可广呢,在社会上认识很多人,下与地痞流氓很熟识,上同刘大人、张天师这样的社会名流都有交往。”

黑小子感到奇怪,问:“他为么会这样做?”

河蚌姑娘说:“不懂了吧。结识地痞流氓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结交社会名流是为了骗取一个好的名声,是为了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

黑小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就问河蚌姑娘:“你刚才说的刘大人、张天师都是么人?”

河蚌姑娘吃惊地问他:“怎么,你连这俩人都不知道?刘大人叫刘前,是昌阳城最大的官。张天师,就是当今贵溪龙虎山道观做住持的张元吉张天师啊,据说他武功高强。”

黑小子对河蚌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赞赏说:“河蚌,河蚌,就是棒。知道的事情这么多。”

河蚌姑娘的话帮助黑小子认清了表舅的真面目,知道自己错怪了母亲,倍感自己愧对母亲。自从知道母亲被流放到桑柘岛以后,黑小子整天吃不好,睡不安,他要去把母亲救出来。

这一天,他向河蚌姑娘打听清楚了去桑柘岛的路,不辞而别,离开表舅,来到了桑柘岛对岸的海边。

远远一看,浩瀚大海里的桑柘岛就像一片树叶子,怎么过得去?可是,再难的事也难不住一心要救母出海的黑小子。他纵身一跃,潜入海底,向桑柘岛游去。可是,没有了尾巴的他,在波浪汹涌咆哮的大海里,就像一段木头被海浪抛上摔下,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靠近了桑柘岛。

到了以后,才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这里是重地,周边都被王道德派了重兵把守,由老海龟统领着一班虾兵蟹将把守并按时绕岛巡视。

黑小子试了几次,想偷偷登上桑柘岛,都被它们发现了,只得退回岸边等待时机。

他从早晨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夜里。

机会终于来了。

天黑下来以后,开始这天的第二次退潮。他刚赶到的时候第一次退潮刚刚结束,已经开始涨潮了,他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潮水退浅了,巡海守岛的趁机换班,这是它们的老规矩——潮水退浅,海里的大兽们难以发难,是个比较安全的档口。老海龟带着它的属下乘着退潮的海水回去了,下一班巡海的需要在老海龟的带领下乘着涨潮的海水返回。趁着下一班巡海的还没有到来的空隙,黑小子对着桑柘岛后的大海兴风作浪,以浪拥沙。不大一会儿就在桑柘岛与陆地之间拥起了一条沙岗。

再说在桑柘岛上的郭三佳睡梦中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人,她十分惊奇,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几天前曾经在昌阳河岸边见到的黑小子!黑小子对她说:“妈,你去岛后,俺在那儿等你。”

“儿子......”她一下惊醒了,醒来才知道自己竟然做了个梦。可是,想想梦很奇怪,就半信半疑爬起来去岛后看看。正巧觉得自己有些内急。

被儿子托梦喊起来的郭三佳去桑柘岛后海边桑林方便,看到海水黑黢黢的,开始以为是条大鱼,可是仔细端详以后,发现那黑东西并不游动,再仔细看看,原来是水下出现的一条直通向远方的沙岗!

她喜出望外,早就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她赤着双脚,提着裤子,淌着沙岗上脚脖深的冰凉海水,顺着沙岗一路走,走,走......

天已经亮了。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反正她的脚被海水冻得麻木了,泡得失去了知觉,被蛤蜊皮、砂砾割烂了,流着血,她竟然没有察觉。

她终于看到了陆地,她终于再次回到了陆地,可以回到家了。

就在她为自己逃出桑柘岛而庆幸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黑小子向她跑来,一下扑进她怀里......

“妈......”黑小子跪倒在她面前的滩涂泥地上。

“儿子?”她拉起了眼前这个已经出挑成半大小子的黑孩子,仔细端详,她不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

“妈,俺是你的儿子!”

“俺的儿子!”她双手捧着黑小子的脸仔细看,越看越亲切,忽然,她又轻轻地摇着头,自言自语说,“不是,不是,你不认俺这个妈,你不是俺儿子。你骗俺。”

她放弃了黑小子,继续往前走,在泥泞的滩涂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蹒跚而去......

“妈,俺真的是你的儿子,那次是儿子的不对,儿子不知道表舅他......”黑小子追上来,再次跪倒在她面前。

“哈,哈,哈,儿子,儿子,儿子不认妈。”她又疯了,嘴里念叨着,再次抛开黑小子,疯跑而去......

滩涂泥泞,膝盖以下都陷进稀泥里去了,她心力交瘁,虚弱的身体没有一丁点儿力气,拔不出陷进泥里的脚,再也跑不动了,摔倒了,躺在滩涂的泥泞里......

“妈——”黑小子再次追过来,扶起泥泞中的妈,把她背在身上,一步一步走出泥泞......

正是:

瞒天过海,

不过是枉费心机;

再巧妙地编织,

也只是美丽的画皮。

真相终会大白天下,

到其了,

只落得,

人嫌鬼恶遭唾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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